close

  週五的傍晚,兩個女孩窩在一起,給江邊的草地坐出了兩個窟窿來。她們聊著,互相丟了好多好多難以傾訴的心事,關乎於她們的家庭、她們的未來。
  眼眶就要泛出淚來的同時,安惠真聽見不遠處有人正在嬉鬧,她悄悄探頭,正好被其中一個大孩子給看見,便招呼過她們一起來玩打水漂。

  三個孩子兩男一女,看上去只比她們稍長了幾歲,其中一個眼睛圓滾滾的男孩遞給了丁輝人一塊石子,想讓她投投看。
  「就像這樣。」男孩扔出石子,劃出一道像戰鬥機噴彩那樣漂亮的弧線。
  一下、兩下、三下,第四下的時候,石子噗通一聲墜到水底裡去。

  丁輝人模仿她,揮過手臂把石子扔向水面,這是她第一次打水漂,表現沒有預期中的好,那塊圓圓的小石子「撲通」一聲掉到水裡,激起哀嘆和笑聲的交奏。

  「沒關係的。」另一個孩子安慰她。「多練習就會了。」她蹲下來,挑了一塊石頭然後往河面扔去,那個圓圓、扁扁,看似不起眼的小傢伙,一下彈了好遠的距離。「重點在於選石頭,要挑像這種扁扁的。而且打水漂,要用巧勁。」她說著,又撿一塊石頭,不過這次她沒有丟出去,而是交給安惠真,丁輝人看見朋友眼裡滿滿的欽佩,腦海不禁湧現女皇授予騎士一塊榮耀勳章的既視感。

  那塊石子握在惠真手裡好一陣子她才下了決心扔出去,於是那份榮耀,隨著她拙劣的技巧往水底沉去。
  相較輝人,這樣的表現女孩置之度外,安惠真的眼眸裡,似乎只在乎那個大女孩,而不是想看見石頭從水面彈起的樣子。

  不過所有的感覺她都藏的很好,沒有過分的投入,也不像怕被發現那樣刻意收斂,這個眼神僅僅在不知不覺中使丁輝人覺得有些格外刺眼罷了。

  丁輝人辨不出來那是什麼,只能默默拾起一塊石子,她忘記了女孩告訴她的技巧,只知道那個當下,水裡沉下了好多好多,不可告人的心事。


  不像丁輝人只是一股腦地把石子往水裡丟,安惠真似乎真對這玩意起了興趣,每天下課之後,十分期待地拉著丁輝人到同樣的地點等那群大孩子們一塊玩。只是有一天,那群人留下一句:「該回家讀書了」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同時丁輝人的母親似乎開始不希望女兒放學了還往外跑,替她安排了一個畫室的課,想是讓她安分點,同時鑽研輝人自己有興趣的事也好。

  兩件事情一下子來得太突然,把安惠真的快樂全都輾成了碎屑。

  丁輝人結束在學校的課程,向安惠真悠晃了一聲「掰」後就必須提著書包往畫室去,放學回家的路上,颯然剩下一個人的影子。

  她當然不是沒有朋友,偶爾還是會和同學成群結隊去附近的雜貨店買零食吃。手裡啃著蘇打口味的冰棒,一邊聊著天,她只能偶爾惦念那個朝反方向走去的背影。


  或許是受到新環境薰陶,丁輝人的藝術家天分被激發出來,她變得很優雅,舉手投足散發出一種魅力,一種讓安惠真有些卻步的魅力。

  她知道她們一樣要好,只是無以形容的距離感使她往往想要更親近一點的時候,害怕起冒犯丁輝人,攪散她好不容易在畫室培育出的柔和。

  看著在下課時間因疲累而哉在臂彎裡睡覺的女孩,頭一次她發自內心的想充實自己,好搭上丁輝人變得高貴又難以觸碰的靈魂。

  然而時間越拉越長,距離似乎就越拉越遠,以前她們還會在校門口珍惜道別的機會,哪知道一放學,她就已經無法在步離校園的人潮裡,找到她的腳印。

  直到那一天,看見丁輝人在寶貴的休息時間裡,特意跨過好幾個教室,送了一個禮物給和她在同個畫室學畫的隔壁班女孩,她憋不過一整天下來的悶氣,追上前往畫室的她。

  只是她一抓過輝人的手,就馬上後悔了,因為她不能質問丁輝人,說為什麼忽略她,更不能把心裡所想,全盤托出。情急之下,她只能生出一句話:「想吃烤腸」朦了丁輝人一臉。

 

  丁輝人猜過安惠真或許真的想說什麼,但是她不知道怎麼問,於是懸問就這麼擱著,擱過了一年,她們升上一個年級,兩個人也開始因為環境壓力開始把心思投注在讀書上頭,課業為重,她自然也不再去畫室,關乎那個地方的事情,儼然都成了過去式,沒有再被提起。


  沒有閒錢去K書中心,她們留在學校讀晚自習,文字填滿了時鐘指針裡的空隙,丁輝人勤奮讀書的側臉,則填滿她被疲累抽空的精力。

  讀到快睡著的時候,她就會瞥過一眼坐在隔壁的她,然後繼續撐下去。

  她雖然討厭枯燥的題本,卻不想在這段日子迎來結局的同時,捏死了輝人為她帶來那短暫而歡愉的滋潤。不過她又能做什麼呢?

  即使上了高中,她們再度經過相似的時期,她依舊藏的很好,就像第一次陷入愛慕的滋味那樣,沒有過分的投入,也不像怕被發現那樣刻意收斂。

  算一算,到頭來,追上走向畫室的輝人,匆忙間丟出來的那句話,是她唯一的破綻。

  而她們最終有默契的把這件事情當作酒後娛眾的不起眼笑話,只有在單獨相處的時候,才同意把難分難解的謎題本色搬上檯面,但大部分的時間,她們不過也只是把心裡的疑惑放在那裡提醒她們之間獨特的關係。


  一種升溫到特定溫度,卻又什麼都沒發生的,巧妙關係。


  「瞧妳這臉,紅通通的,跟初中的小輝妮啊,一模一樣。」喝了酒,微醺的安惠真向枕在她肩上的丁輝人撒嬌,不經意間觸動過往的回憶,打趣著愛吃零食的她當時也應該跟著輝人去畫室,才能靠那邊鼓勵孩子們作畫的機制,多賺幾根棒棒糖吃。

  「妳每天去畫畫,作品賺到的點數,到底換什麼去了?」

  安惠真的手擱在她的肩上,輕輕的拍了拍,好像在疼惜,卻又好像在抱怨,在忌妒,在吃醋,暗地計較著,她是不是把點數換成糖果盒,送給了隔壁班的同學。

  「哪能換什麼。」丁輝人挺起身來,淡淡的答:「不就幾顆糖嗎?」

  安惠真不笨,她也曾經把秘密埋進話裡好讓人捉摸不清,怎麼可能看不懂輝人的反應是從她那抄襲過來,重製得差勁的詭計;丁輝人也不傻,她哪時候忽視掉任何從惠真眼眶裡漫漫滲漏出的情緒?差別只在於,她理智的天秤能不能承載住重量而不倒地。


  她們的對話沒有指名道姓,卻引出一個個鮮明的主體和結語。


  「我不好嗎?」安惠真說,表情有些卑微。


  空氣沒有凝結,反倒快速流動起來,把丁輝人拉進時光的長河。
  第一天她到畫室裡畫畫,老師就告訴她這裡被家長拽來學畫的小孩不少,為了讓他們繼續對畫畫保持熱忱,所以制定了獎勵機制,就是每完成一項作業,就可以得到一點,累積點數之後,就可以換點心,或畫具。

  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沒有人知道這個本身就對畫畫有興趣,看起來一點也不需要獎勵機制的女孩居然會偷偷趁老師轉過身時,瞥了一眼擺在架子最上端的頂級巧克力。

  只因為她想這樣的巧克力,安惠真一定會喜歡。

  可是後來她從母親口中得知自己再過不久就必須離開畫室時,她算了算日期,發覺自己沒能力攢到足夠的數,只好折衷換了禮物送給同期的畫友。

  ——她要,也只願意給她最好的。

  那是一個小小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不成文規定,所以當安惠真的話裡顯現出難過的雛型,她的憤怒像打水漂的石子彈過水面一樣被激起。

  當然她氣的從來不是安惠真,而是自己。

  她想撲向安惠真,把她抱得緊緊的,將臉埋進頸窩裡面、又或是想大喊也好,但此刻她什麼都做不出來,只敢往她的耳邊,扔下一句話安惠真當下沒能理解的話。


  「不,妳太好了。」


  她哪裡好?好的人明明是她,是那個優雅、氣質,會畫畫、唱歌、跳舞,對她溫柔的她。

  但女人忿而起身,她也攔不住,只能讓默契再一次地把事件像骨牌那樣堆疊起來,矗成一道似乎看不著,卻在某個角度下一清二楚的玻璃牆。


  隔天醒來,她收到安惠真的簡訊,上面說她昨天有些喝多了,忘記了有沒有在同學會上鬧出好笑的事。

  輝人敲著螢幕,想解釋她們先前的對談,但看到最後一行寫著:「不在同一個學校了,要好好照顧自己」後,怕那道透明的牆倒塌,於是又默默地把文字刪去。

  十年的情感太多了,她哪能一下子解釋得清。

 

 

To Be Continued.......

這篇或許之後會有後記,或許

 

arrow
arrow

    虎鯨先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