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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胛間被按上一股重力,淡如微風,卻似乎滲透著悲傷。文星伊看著鏡子裡面,那個在背後用額頭抵著她的女人,將自己的手疊上了她扣在自己左胸口的掌心。

文星伊想多看許久不見的她幾眼,於是微微撇過頸子,可是女人卻又隨著她的動作,更往後頭縮退,好像成了她的影子那樣,於是文星伊關上了燈,把自己溶進了那片帶走女人的黑暗裡。

 


故事要從一場非常臨時的午後雷陣雨說起。


為了保護懷裡裝著食材的牛皮紙袋,她的衣服被雨點打得透濕,可她又喘得追不上公車,只好往路口的花店歇腳。

花店的裝潢簡約淡雅,顯得鮮花之亮,但比起綻花更艷的,是掛在牆上的那幅畫。

深紫、淺靛,光暗交錯,撒成一長銀河,隨意的彩點像是生命,在宇宙中盡歡,淋漓人生。
可是中央部分,那片點與點間的空白卻又不乏空虛肆虐,彷彿訴說著某個人於世界失格,像是缺了一塊拼圖那樣,令這張夢想藍圖只能是想像。

她努力地將畫的每一筆都盡收眼底,卻沒有在畫上發現任何署名。

好在是花店的老闆看她駐足已久,便告訴了她方向。


地點是不過兩個街口外的畫廊,門口旁,大片的玻璃窗後一樣擺著風格灰暗卻強烈的畫作,她推開門走到裡頭,被另一幅畫給懾住。那是一個趴跪在萬欉中的女人,小麥色的皮膚在黑色高衩襯墊下,使得那雙迷濛的魅眼變得格外銳利,如同一隻豹般致命。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就在此刻,一聲蜜嗓將她從失神中拉回,但她的語言能力卻回復地不夠即時,文星伊只知道眼神怎麼在畫與女人之間來回,卻不懂怎麼湊出隻字半言。

「抱歉,那幅是非賣品,如果妳想買畫的話,要不要看看其他作品?」


她想是因為她的聲線很特別,是聽久了也不會膩、溫暖又可愛的那種聲音的緣故,所以她聽她解說的時候,並沒有像以往聽課那樣被枯燥古板的內容給迷糊。

她細細地記明白了哪幅畫又是誰的創作,記明白了她的名字,叫丁輝人。

然後,她注意到她頸上的刺青,Caddo,意思是背著我的悲傷走的人。不過丁輝人解釋,她的悲傷早被背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了,告訴她不要在意,並直接換了話題。


她向文星伊自嘲著,自己是一個在介紹時總捨棄「兼」而喜歡說自己是畫家「和」駐唱歌手的人,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計算這兩邊的平衡,究竟是愛哪個多。

創作時,她就算不哼歌也會播上幾首經典名曲;演唱時,心裡也不免構出幾幅,能夠投射她所想的作品。一邊是幫助她感受現實的連接,一邊是能讓她揮灑虛擬的橋樑,她哪邊都無法割捨。

「這也是妳畫的嗎?」

她指著那幅,用色既直觀又大膽的畫。

「超現實主義。我喜歡。」

她說,眼神掃過那些沉在海裡的花朵,同時瞥見丁輝人微微勾起的眼角,那是她第一次聽見文星伊稱讚而感到羞澀,卻又止不住笑意的表現。

「謝謝。」


她的反應讓文星伊有了想法,她猜,她喜歡花,喜歡那場能夠使百花齊綻的季節,喜歡那片灑著烈陽卻是溫暖萬分的春天。

所以之後,她只要結束在超市的採買行程後,還忍不住想看看那幅畫的話,就會順道買束花送她,當頻率越來越高,文星伊也越來越不可置否她的畫如其人、人如其名。

但或許是她想錯了關乎她名字的意義。是的,她的確人如其名,可是她名中的「人」指的不是自己,而是文星伊。


因為丁輝人這個像顯影劑一般的存在,文星伊改變了總將自己藏在相機後頭的習慣。她開始曝光自己,每夜親臨酒吧,只為了聽她唱上一曲,而長時間和那些品酒客相處下來,也不免俗讓她學會了如何用言語逗丁輝人開心。


而面對文星伊從不直言卻表意明顯的追求,丁輝人的回覆並不如她的畫直白鮮明,也許是為了測試她們有沒有藝術家靈魂間所謂的心電感應,總之,最後丁輝人認了文星伊要帶她去大英博物館看藝術品的承諾,算是默許了文星伊。


文星伊終於有個名義,能給丁輝人送上一朵玫瑰。

這款意義別緻的花朵也不免引起老闆娘的注意,於是她把那幅畫送給了星伊,當作祝賀也當作是她長久來店裡消費的謝禮。

不過她平時忙工作,沒車沒閒,無法把畫載回家,於是在老闆娘的同意下,決定繼續把畫放在花店供客人觀賞,所以她接手之後對這幅畫唯一的改動,就是讓丁輝人簽上字罷了。

「這樣?」

她轉過頭來,想確認簽名是不是符合文星伊的設想,沒想到她卻猛然要她停在那,不准動。

文星伊退開幾步,把紙袋擱在一旁,拿出隨身的底片相機,替她照了相。

沒有人說,但她感覺得出來,不僅是空白的底片,遑論星河中央的虛無,還是文星伊內心的空洞,都在連續的快門下被丁輝人的面容給填上。

她移開相機,用自己的雙眼看向她,同那盞空房中的燈泡,笑得開朗。

「跟我來。」

 

跟丁輝人相反,前者的工作參雜了各式鮮豔的亮彩,環境也不乏為了照明彩畫的光,文星伊的工作是一名攝影師兼暗房師傅,負責在無盡的黑暗裡,親自將回憶一針一線縫在互相吞噬卻又映照著彼此的黑白裡。


暗房的門緊閉著,好像兩人初次相見時她不知該如何開口的嘴,然而跟以往相反,現時退縮的卻似乎是給予文星伊光亮的她。

——不用怕。

文星伊牽著她的手領著她進去。


當她將暗房微弱的光源打開的剎那,角色已然對調,丁輝人不再是講者,而是聽眾。


文星伊邊解釋沖洗的流程,邊用一張光面的相紙,洗出她們在草地野餐的合影,也用了幾張霧面的,沖出丁輝人不看鏡頭時,帶著幾分陰鬱的氣息。

微微的光映在文星伊的側臉上,認真工作的她,讓丁輝人逐漸理解沖洗相片的魅力,開始懂了不同材質的相紙對於現實世界就是不同的場景;而黑白世界能有多少展現,都得依賴有多少時間相與。

她也明白了,為什麼文星伊說黑暗並不值得害怕,反而是令人安心的保護傘,因為在這裡,在這個沒有任何視線能夠停留在她身上的地方,她可以拋棄世俗,做她自己,安然成為一個,就算沒有光也無所謂的人。


這句話始終讓丁輝人心動了,而為了體驗深藏在黑暗中的靜謐,丁輝人關了那盞燈,無論是她的面容,還是自己伸出來的那支手,一下子都被影子給淹沒。

而就在那個瞬間,她突然驚覺,文星伊可以多像「她」。

一下子止不住湧上心頭的情緒,輝人就這麼不小心鬆口了關乎於自己頸子上的刺青的故事。

真相是,她的悲傷其實並沒有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實際上,只有背著悲傷的那個人,去了她無法企及的遠方。

她的悲傷還在這裡,從來沒有離開過。

她靠在星伊的胸膛上,聽著相似的心跳聲,湊高了下巴,感受她相似的呼吸,還有那句從氣息間吐露出來,與那個人所承諾過,極其相似的約定。

——那我會成為那個人。

 

黑暗中,她依舊看不到丁輝人的表情,但她能感覺到兩個人的鼻尖湊近。

然後,她吻她。


「我在這一生中最大的幸運,就是遇見妳。」

她對她說著,感到指尖上肌膚溫熱的觸感很鮮明,或許在看不透的黑暗裡,丁輝人又露出了那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因為聽見文星伊稱讚而感到羞澀,卻又止不住高興的笑容。

 

可是,大概看在常人的眼裡,獲得大批群眾的愛戴,才是文星伊一生中最大的幸運。


因為幾個月前常時出入酒吧,她漸漸累積出來的交友圈使她多了不少曝光度,她的攝影作品也跟著得到睛睞,甚至有人主動找她,希望能促成一場個人攝影展。

她一下子就答應了,連忙拉了丁輝人一起討論適合展出的照片。

「我想放這個,可以嗎?」

丁輝人回頭,看見文星伊從一叢叢的紙張裡頭,搜出那張她曾經在花店跟畫作的合照。淡淡地回了不想要文星伊的觀眾看見她的臉又要閒話甚麼東西的答案,又轉回去上色了。


當天晚上,她畫出了一顆由數不清的色塊組成的圓,像太陽、像地球,又或是那些未命名,未被發現,豎在遙遠宇宙之外的恆星。

然而攝像展的主辦將她營造為一個超級新星的手法太成功,文星伊在一夕之間變身為潮流的代名詞,大大小小的訪談邀約不斷,丁輝人送達的畫,過了兩天還是沒能等到文星伊親自拆箱。


帶著一枝花,丁輝人來到文星伊空無一人的臥房,並在縱身一躍撲到床上之外,用滿覆女人氣息的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學文星伊在暗房時,用寧靜的黑夜替她的傷口包紮。


到了隔天早上,除了被一件黑色西裝外套蓋得妥妥的之外,她還發現自己的臉頰上被留了一口紅印子。
等到輝人洗漱完走到客廳,她看見畫已經被掛了起來,旁邊更多了一只花瓶,插著她昨天送來的那枝花。


她點開手機裡文星伊為她特別拍攝的開箱影片,看著螢幕上的女人,她感到欣慰,可卻也愧對,因為文星伊明明是對她那麼好的一個人,她卻不知怎地,一到黑夜,就又嚮往了那些早該封存的記憶。


真要探討起來,事情是從去完暗房的那陣子開始。

那些時日,在不過幾分鐘的夢裡,那個跟文星伊個性迥異但同樣待她溫柔的女人會出現在她面前,有時候,她會用她富有磁性的嗓音,在當她繪畫模特的時候,打趣似的唱情歌給她聽;但也有時候,她會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那裡,重演令人心碎的場景。

短短幾周,她的時間軸被過往生活給錯亂,將她整回那個念舊的人,她甚至會開始找回塵封已久的相簿,翻上一整個下午。

即便當初的她再怎麼努力地用鮮豔的顏料將灰暗的過去蓋上,都已是徒勞。那些快樂的日子,抑或是那些痛苦的日子,全都現身在她的周圍,甚至把那些她過去極度壓抑的,一併奉回。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在按捺不住慾望去品嚐完黑暗後的隔天,從藥房回家的路上,順道繞路買一枝花,放到文星伊房間裡的花瓶作道歉。


可是她即便送了畫著全世界的畫給那個足以成為她全世界的人,留了永遠不會枯萎的乾燥花,她還是沒辦法抵過自己對黑暗上癮的罪。


因為那天,她沒有跟任何人說,只是默默的准了那片亂撒在床上如星空的白色藥丸,替自己擔下了光芒一職。

她不再閃耀了。


兩個藝術家故事的結局,是文星伊穿起罩過她的黑西裝,抱著那幅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世人展示的黑白肖像,往沒有聲響的棺木放上一朵乾燥花,然後躲到沒有光的地方,將眼淚一次性的洩乾淨。


因為關燈後,她才能藉看不見的理由,擺脫女人從腦海生根並映上鏡的倒影。

 

然後,她在扔掉無以計數的面紙後,才終於稍微鼓起勇氣離開那間浴室。

回到臥房,她抓過相機底部的殼蓋,拉出一串收在相機裡的膠片。

都是熟悉的載體,都是熟悉的場景。
然而,現在的她,已經無法確定,黑白顛倒的究竟是底片,還是相片。


空無一人的臥房裡,落地的夕陽有種說不出的意境,而她腳下的影子,似乎多了點熟悉的距離。

 

-End


 

說起來我這個懶懶怎麼難得開耕了呢 (嬸嬸笑)
 

是因為前陣子在飛機上看了寡婦(Widows)這部電影,
劇中女主角參加完葬禮回到家時,在鏡子裡看到亡夫依舊深情地抱著自己的那一幕,
就是影響我寫這篇文章最初的原因,也是文章主旨的其中一個要點

 

也就是「看起來是OO,實際上卻是XX」的概念

 

看起來是真實,實際上卻是幻象(鏡子裡的畫面)
看起來是鮮艷,實際上卻是灰暗(畫)
看起來是光,實際上是黑(人)
看起來是「輝」人(形容詞),實際上是「輝」人(動詞)

 

而正當一切都設定妥了,我準備大笑對觀眾說:「哈哈哈想不到吧,意不意外,驚不驚喜」時,
我沒算計到自己會先被這些複雜的概念搞死,
寫了好久才差不多傳達出我想要的感覺 (痛苦仰天)

 

不過先不說這短短一篇燒死了我多少腦細胞

 

總括這些相反,就是底片與相片的關係
所以用簡單的方法去理解故事經過的話,可以把想像成沖洗相片的方法

原本輝白星暗(底片)的關係,經過暗房(化學反應處理)之後,變成輝暗星白的樣子(相片)

 

 

接著繼續來說上面的第一點,因為鏡子裡的擁抱是幻覺,就代表角色的死亡是必然。

不過我一開始想到的結局並不是單純的死亡,
而是星有心臟方面的疾病,然後輝將心臟捐贈給她,
比較像是不得已的死亡,比較沒那麼虐(有嗎)

這個最初結局也符合自己想寫的「將自己的光芒給予對方,而自己陷入黑暗」這個想法的。
但是總覺得自殺跟器捐實在太難搭上線,加上這梗好像很老了,所以就放棄了,改成了現在這個結局。
當然中間我也想過要不要改成HE,
不過想營造更偏向中心想法的結局,所以最終決定還是BE。  (嬸嬸笑again)

 

 

唉呀不要諸君難過嘛,我也不是故意要虐星星跟輝輝的~
只是這兩個人是四個人裡面最符合藝術家和光暗意象的兩位,
所以才選擇了星輝為主角(反正我就是C4取2啥都能吃的)

 

然後,然後好像就沒有了<(每次在想時都覺得後記我要把OOO寫進去但實際上寫時都詞窮爆的人)
 

所以就是這樣囉,大家掰掰下次再見

 

P.s 花店的畫是輝人Easy的單曲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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